Joffoo's blog

The ethereal flight, oft rehearsed in the theater of one's dreams...

纸牌魔术

梦见地震以后,她在海上醒来。

在摇晃的地面上拾起重心,扶墙去卫生间吐了。看着马桶绽开明黄的鸢尾花瓣,她把脑袋像拳头一样攥紧、乱挥,避免想起睡前喝了什么。

呕吐花叶过后,晃动变得像踮脚看人群包围的什么,那样自然。

她如泳者用胳膊破开人流,里面是死去的魔术师的尸体。他是从哪里落到地面的,却表情安详,身体如同秋风吹干的落木。发黑的血自微张的嘴唇流出,人们让出一条血路。

她说:这是不可靠叙事。


漱完口,她打开房门。在恐怖片的电子器乐声中,看到带着面具的人们在交谈。他们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话。这使她怀疑这些人围在一起,却在自言自语。

吧台后面的人,正在让面前的女士剪掉他的袖子,防止他作弊。两袖清风的侍者,从吧台下取出未拆封的扑克,说,请在梦中抽出一张牌,不要告诉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,保守这个秘密。

她在一旁观摩,没有告诉这个侍者,你在我的梦中已经死掉了。她心想,我会保守这个秘密。


女士把侍者的袖子仔细叠成方块,是要应对船上宿管的检查吗?闻到她手指的醋酸味,那是浸泡在时间中慢慢氧化,乃至微微发酵的味道。她心想。

侍者从吧台下又掏出科技馆才有的双摆,在女士面前演示混沌。她的头猛然一坠,像苹果落进梦中的布袋。但她的手指还醒着,指腹击打桌面。

是肖邦,她心想。但什么是肖邦?

侍者,或催眠师把目光转向她,那目光像蜂巢看向自己身体里的蜜。请抽出一张扑克牌。

是我吗?还是被催眠的女士?她心想。

就是你。


魔术师的腿抽动一下,好像从另一场梦中醒来。他仍然躺在地上,只是用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没有开封的扑克。

她接过来,

用指甲刺破塑封。

里面的扑克,天然是乱序。

那我随机挑一张吧。

她缓缓抽出,却是

自己从未见过的花色

与数字。


女士醒过来,她缓缓抬起头,一副没有睡够的表情。催眠师说,请您拆封,把扑克一字排开,用心感应,答案就是你在梦中弹的那首曲子。

女士的指腹从纸牌们同样的背部纹身上滑过,突然在其中一张的肩胛上,紧急制动。

请慢慢翻开。

翻——

请慢。催眠师或魔术师示意她说出花色与数字。

她一时失去了语言,

像刚刚在长椅上醒来的风。


我也许不能告诉

你我到底梦见了什么,

那张卡片上画着陌生的符号,

我们所在的游轮,也将

开往纸的背面,在没有

记忆的坐标上,点燃

未知的信号弹。

想想泰坦尼克号上的人们,

置身于世人记忆何处?

塞进放故事的盒子里——

低微地(DVD),

旁边《终结者》化成一滩液态的

金属,流入下水口——


——开

扑克仰面朝天,是一张白板。魔术师接过这张牌,说,这就是人的脑海,一种容器。你把你认识的人、经历的事都灌在里面,摇摇晃晃,化学反应,生成了复合的情绪,冒出一串气泡。

然而,存在容器里的,到头来是,自己都读不懂的,符号而已。

我们的游轮开了一个世纪,或者两千个世纪,船长从尼安德特人,换成了计算机。我们,也只是船长虚拟出来的几个符号而已。

就像戏台上的角色,看似一大家子人,实际上呢,是剧作家把自己的人格,静静泡在“解离液”里,喷吐出的一团又一团的影子。他们在有限的半径里,排列组合,演出一切可能的情节。

就像艾尔姆支雷数牌法,你眼看我一张一张,数出一二三四,丢掉一张,还是一张一张,数出一二三四……就这样一直丢到不能再丢,最后剩下一张什么呢……


所以,有的乘客到站下船了,

有的互殴被流放到冰原,

有的玩捉迷藏藏进蟒蛇的胃里。

船由于怯懦不再靠岸,

只有尸体多了起来,

就从窗户顺到外面

喂鱼……诸如此类,就这样

只剩下一个电脑船长,在此

自饮自醉,用几张扑克搭起

一座在海上日夜行驶的虚幻城市吗?


正是。


那我的梦算什么呢?

我梦中没有面目的,

扑克一样的人,

从未知时空坠落的尸体,

那如此真实的地震,

我醒来后吐出的液体,

直到此刻海面机械的摇曳,

难不成都是不可靠叙事,

是“我”编织出的幻觉?


说罢,乘客们的目光一齐向她投来,一股甜腥味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涌出。

是魔术师,悄悄把牌换走了,她心想。

24/07/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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